從「九一八」到抗戰勝利
二00五年九月十八日,寶島正過中秋節,暑熱方消的季節。同樣是中秋節後,七十四年前的中國大陸,「天災方亟、外禍復乘」,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歷史變局,此後中國人更因日本人的入侵,顛沛流離了十四年。而今媒體上只有零星幾則紀念「九一八事變」的專題,其餘一切則煙消雲散。
記憶,已經遠颺?從當年的報紙等媒體,仍可看見中國人滴滴血淚的戰爭歷程。
一九三一年十月二日,天津「大公報」上來自武漢的一則報導,描述「九一八事變」後的中秋。
「水災之後,滿街都是一般淒涼的景象。災民遍地都是,棺材隨處可見,政府窮、百姓也窮,大家吃飯的問題一時都顧不到,哪裡有閒錢去吃月餅耍子呢。加之前幾天,日本佔領瀋陽的消息傳來,一般血氣的人們,也覺得巴掌打到臉上來了,自己也絕不能只圖個人的快活,都在發狂似的奔走呼號。在政府方面,也下令從十九日起,停止娛樂三天,家家戶戶都下半旗舉哀,就地軍隊也都排隊示威遊行……」。
巴掌,打到臉上來了!
「災裡難裡過中秋」,當時報紙標題如此點出中國苦況。那年九月十八日,日本突佔東北瀋陽、長春、營口、安東、吉林等地,至翌年二月,東北全境淪陷,三月偽「滿洲國」成立,東北自此開始長達十四年的異族統治。
當時東北的情況,由平津入瀋陽採訪的記者團,有這樣的報導:「車於是日下午抵皇姑屯,站上並無日軍,逃難人民聚集站內外及天橋上約數千,多係小資本商,拖男帶女,慘不忍睹。男女學生不慣出門者,立牆角啼哭,逃者多屬單身,蓋財物無法帶出也。站內停放之空敞車,不問是否預備開出,其上均被乘客站滿,蓋均倖望所乘之車,如果開出瀋陽一步,即脫離危險一步……。」
從九月二十日到九月底,各報手繪衣著破舊、沿途托缽行乞的災區「流民圖」,與「各校救國聯合會泣告同胞書」,因逃難被劫、因拒絕日兵乘車被刺,老嫂幼女遭日軍槍殺的新聞,與營地被炸成大窟窿的錦州、接收中國槍械的日軍哨兵等照片參照,見證當時天災人禍的慘況。
日本企圖現已判明
「九一八事變」之後,日本佔領了東北各省,並於一九三二年至上海發動「一二八事變」,隔年併吞熱河、進犯華北。總括日本自「九一八」之後所搶奪的中國土地,其面積約等於英、法、德、比、荷五國的總和。在日本的節節進逼下,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,「蘆溝橋事變」發生,中國不得不奮起抗戰。
一九三七年七月九日,天津大公報的三版頭題:「蘆溝橋中日軍衝突,日軍猛烈進攻,我軍沉著應付,迄昨夜止雙方交涉尚無結果,日兵正增兵我軍決死守」,不帶火氣地說明了引發衝突的緣由及發展。同版的社論上,則反駁了日人聲稱兵士失蹤,入城搜索,我方「非法射擊」而引起戰端的說法。
「此際冀察最高當局請假在籍,平津冀察軍政各級長官受命維護地方,愈益小心翼翼,下至士兵,自皆重受約束,謂於夜間日軍演習之時,敢於出而滋事,揆諸情理,殆直不可想像,……,綜合此種情形,純係日方放肆要挾,有意尋釁。……」
從七月十日到十四日的報紙標題:「日軍猛攻蘆溝橋,昨日違約挑釁企圖擴大事態,我軍奮勇抵抗今晨戰況轉劇」、「東亞大局危機一髮,北平附近繼續激戰」、「日方企圖現已判明,形式緊迫大戰難免」……,語氣日益急切,逐日說明日本「意在侵略」的事實。
當時蘆溝橋實況,記者也有特寫稿描述:「(中央社北平十日電)……住戶雙扉緊閉,……日軍已開砲轟擊,此役彼方目標完全在於縣府,……共計日軍此次三度砲攻宛平縣,日軍損傷實數不詳,但與我方人數不相上下……,人們驚魂未定,不願與縣境外人交談……。」
當時,為日人破壞的宛平縣府、警察局內部、嚴加戒備的北平市街、戰地傷兵、到前線慰勞的紅十字會人員、街頭募捐的小學生,都成報紙「寫真特刊」的重點。
不能不打的戰爭
「七七事變」之後,日本人兵分數路,從華北與上海、南京、杭州等地進犯中國,從一九三七年的下半年起,到一九三九年四月南昌之戰為止,中國人經歷了甚為艱苦的戰爭初期。儘管民氣激昂,但「日本想拿什麼城市,便拿去什麼城市,而且留在它的手中,」歷史學者黎東方說。
後來的研究者指出,中日開戰之初,雙方的軍力差距實在太大。「它很像一個重量級與一個羽量級拳師比賽,」黎東方比喻——一個有近兩百萬噸兵船的海軍,有兩千七百架飛機,有訓練精良的陸軍;另一方的海軍僅有五萬九千噸兵船,空軍飛機三○五架,陸軍沒有坦克,缺乏榴彈砲及大砲。「很顯然的,這次的戰爭,中國不能打,也不應該打,但卻不能不打,因為被日本人逼得別無選擇,」他說。
翻閱當年的媒體,明顯可感覺中國人那種「被逼著起來」的憤怒。創刊上海,以知識份子為主要讀者的「東方雜誌」,自從「七七事變」之後,特編「東方畫報」,在雜誌正文的前頭,以刊登戰事照片為主要內容。
例如,在民國廿六年八月松滬會戰進行了一個月時,東方畫報製作了「滬戰一個月」的專題,「這個月,敵人動員了兩百多架飛機、七萬多個精銳陸軍,誇言幾天內可把我軍解決,可是卻死傷了三萬多人,只進展了十二公里」,畫報文字如此說明。照片上,一方面呈現我軍的英勇,如「正射擊敵機的我軍」、「備戰中的重機關槍手、哨兵封鎖線」;一方面也強調我軍將領深思熟慮,如「參謀商量作戰計劃的師長」等。
以今日的眼光看來,「東方畫報」的報導的確煽情,目的非常明顯:希望鼓舞士氣,激發民族同仇敵愾之心。
又如刊載在一九三七年十月,以「中國兒童在苦難中」為題的報導,內容以一個轟炸後失去左臂的女孩為主照片,圖說「在今天,中國不知有多少活潑可愛的孩子,每天受著日本飛機的轟炸,……,日本強盜已經瘋狂了,他們隨便殘殺沒有自衛能力的婦女跟孩子,……,全世界的母親起來吧,大家起來制裁這滅絕人性的殘暴劊子手。」說明下是一張另一個女孩被炸後,腦漿迸流慘狀的照片。
即使是語氣向來沉穩的「大公報」,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,日本人進據南京,殘殺平民百姓之後,也出現「為匹夫匹婦復讎」的社評:「敵佔南京後,屠殺難民,淫污婦女……日本帶著現代強國面具,且口稱是反對抗日的中國政府,不是反對中國的人民,現在受這樣的殺戮,並且污辱良善的女性……,從世界文明史的眼光來看,這真是赤裸裸凶殘的獸行。……,我們的政府,我們各界,應如何立定決心,為匹夫匹婦復讎?」
屈辱的生,英勇的活
生命無價、戰火無情,如今看來「煽情」的報導,在當時都是血淚交織的真實故事。
「不是日本人,我們不會一別家鄉五十載,」今年七十二歲的老榮民林昭賢及爺爺生前,曾經歷過長沙、常德、淞滬會戰等大戰役,他親眼看見日本人姦殺過我國婦女,「從十一歲到七十一歲,一個也不放過,」他咬牙切齒地說,家國之痛使他直到現在,若載到滿口日語的客人,就請他們下車,「不是要報仇,只是聽了想起當年,傷心啊!」。
榮家的張銘海,在河南打過游擊戰,說起戰爭之苦、日本人之壞,便老淚縱橫。「冬天沒有棉衣穿,裹著破毯子行軍,常常補給的冬衣到了,已經是夏天,」他說,晚上,通常是沒得睡的,不是行軍、就是摸哨,吃的是茶缸(漱口杯)裝的糙米湯,混著泥沙的「八寶飯」,「哪有得坐?都是邊跑邊吃,」他說,那種生活,真夠瞧的。
他還恨恨地表示,日本人每駐過一個村離去後,「石磨裡都是他們故意解的大便。」
作家張放曾為文提到,在戰火紛飛的抗戰時期,住在鄉村,夜晚只要聽到狗吠,農民就趕緊穿好衣服,背起行囊,準備逃難。日軍為了掃蕩抗日武裝部隊,時常利用夜間實施突襲。刺刀、太陽旗、軍犬、探照燈、汽車,以及「八格牙婁」的怒罵聲,組成了日軍下鄉掃蕩的速寫畫面。他後來在皖北看到這幅抗日的宣傳漫畫,依然心有餘悸。
地不分南北,人不分老少
從一九三九年五月的隨棗會戰,到一九四三年三月常德會戰止,我國進入抗戰的第二階段。這時候,我方「以空間換取時間」戰略奏效,日本陷入泥沼戰。而此時政府首都也已由南京、武漢,撤退到了大後方重慶。
當時,「地不分南北,人不分老少」一致投入抗戰,從「七七事變」開始的社會動員,持續不斷進行著。翻開當時的報紙廣告欄,各級軍校徵兵、招考幹部的廣告佔了大半,商業廣告幾乎沒有,有的也是一些如「國難當前,軍用皮棉鞋特價」等戰時必需品。經常,在第一版的報頭欄邊,就是一則號召大家來參加「追悼陣亡將士及死難平民彌撒」的廣告。
在那個國破家亡的時代,報紙不再只是傳遞資訊的工具,更負起了凝聚民族情感的使命。
如中央日報「號召知識份子下鄉」的一則社論:「鄉裡,有千百萬的農民等我們灌輸起碼的知識……,還有更多散居失學的中小學生等著教育,有無數流亡的大學生等待著領導……,讓我們有組織的下鄉去,隨時隨地可以講演,演劇、唱歌、辦民眾學校,發行油印的白報紙,白話小冊,激起鄉民愛國的情懷……」
又如大公報所刊的一篇社評「尊敬受傷的戰士」:「出錢之事,本來也不容易,但在暴敵猖獗的今天,試問哪一個人還有財產權,誰的錢,是自己所有?……,說一句極恥極慘的話,一個人對其親愛的妻女姐妹,都不能保護,還說到財產嗎……。」
歷史學者許倬雲曾為文指出,抗戰,是中國人「凝鑄為一國族」的一個重要階段:「中國人的民族意識,不是從理論中建立的,是在日本軍隊的砲火中煉成,在中國人的鮮血中凝成的,……,日本軍人的暴行,戰場上的砲火,飛機投下來的炸彈,顛沛流落飢餓疾病,生離死別……,這些經驗,才使中國人的民族意識,越經劫難,越為強烈,……」
[ 本文章最後由 fire409 於 2005-9-18 11:04 編輯修改]
[ 本文章最後由 fire409 於 2005-9-18 11:06 編輯修改]
[ 本帖最後由 大盤帽 於 2006-1-19 01:44 編輯 ] 好男兒,報國在今朝
那個年頭,也流行唱抗戰歌,像《旗正飄飄》「旗正飄飄、馬正蕭蕭,槍在肩,刀在腰,血熱似狂潮……,好男兒,報國在今朝……」歌曲詞就登在報紙新聞版上,供讀者傳抄。漫畫也是常見的,有專門出版的《抗戰畫集》,畫出如「轟炸只有使我們憤怒,但絕不悲傷」、「暴寇焚毀了我們的家鄉!」等畫。
有些反映時局的文藝作品,讀來令人意氣激昂。例如《打回家去,永保河山》:「月兒彎彎,姐妹雙雙,你去東北,我下三湘,高粱遍野,五穀金黃,抗戰勝利,喜氣洋洋」。
又如《深愁——參觀第二保育院後》:「一片油菜花,漫山野鋪著黃綾軟……;下了斜坡,開遍四野,一路上說說笑笑,不提防一聲『敬禮』,給小童軍嚇了一跳……,誰能辨別他們是男是女,因為他們是一樣雄壯,可是小心崁裡,刻下了人世的仇恨,他們也忘不了爺娘的恩愛,萬金買不回一聲爹娘的喚兒聲;母親的手成了神話,只能想像,或在夢裡成真。……,難道沒有爹娘,我問你日本人……。」
這類的宣傳,在許多過來人的心目中,的確留下深刻的印象。眷村的高老先生,是來自新疆的漢人,他曾在迪化城看過知識青年在街頭遊行及演講。他還記得當時演說的女校學生,漂亮極了,要大家抵制日貨、奮勇殺敵等,語氣鏗鏘有力,叫當時才念小學的他,神往得不得了。在許多參與過抗戰戰役的老兵聚會裡,必唱《旗正飄飄》、《中國一定強》等歌,歌聲中,當年飛揚的神采依稀可見。
抗戰沒有勝利?
一九四四年四月,戰爭已屆末期,但中國軍的困窘並未解除。一九四四年八月,蔣委員長兩度號召「十萬青年十萬軍」。當時,一批在學校念書的高中、大學生,放下筆桿、扛起槍桿,改變了中國傳統「好男不當兵、好鐵不打釘」的傳統,「那確實是一種有著移風易俗功能的壯闊,」原為青年軍,曾任考選部次長的傅宗懋說。
許多人離開了家鄉、告別了爹娘,就此與家人天人永別,政大教授朱堅章就是一個例子。他還記得當時他決定從軍時,曾問母親是否反對,母親回答:「我為何要反對,你又不能陪我一輩子?」當時,為國家盡忠,似乎是永遠第一的選擇。
一九四五年五月到八月,中國把精銳部隊從緬甸召了回來,開始了總反攻,指向廣州、上海、北平。中國軍勢如破竹,收復了蒼梧,正準備進向廣州,忽然美國在長崎與廣島投下原子彈,八月十五日,日本宣布投降,第二次世界大戰與中日戰爭,同時匆匆結束。
當原子彈投下時,「大公報」以「大時代展開了!」的社評歡迎美國人的這個決定;而當日本宣布正式投降,大公報以特大黑體標題「日本投降矣!」,向群眾宣布這等待甚久的好消息。
上海等淪陷區的消息,比重慶地方的報紙來得晚,八月十五日的「申報」頭題,還是來自日本軍方的「鹿島癱東方海面,日特攻隊獲戰果」的消息;第二天,突然頭版頭題變成「日皇頒佈和平詔書」,投降的消息隻字未題,只在社評裡呼籲眾人「在時局波動之際,務必鎮靜沉著」。
抗戰勝利了,從「九一八事變」算起,中國人艱苦的十四年戰亂結束了,在報紙成篇隨著抗戰勝利而突然多起來的結婚、訂婚啟事中,在「恭祝滿載勝利、榮歸故里」的廣告聲中,在許多人的歡呼、流淚聲中,大多數人並沒有料到,中國人並沒有脫離苦難,團結抗日的國人,竟然兄弟鬩牆,而更多人在短暫的生息後,又開始顛沛流離,進入另一個苦難的時代。 Originally posted by fire409 at 2005-9-18 11:00 AM:
黎東方比喻——一個有近兩百萬噸兵船的海軍,有兩千七百架飛機,有訓練精良的陸軍;另一方的海軍僅有五萬九千噸兵船,空軍飛機三○五架,陸軍沒有坦克,缺乏榴彈砲及大砲。「很顯然的,這次的戰爭,中國不能打,也不應該打,但卻不能不打,因為被日本人逼得別無選擇,」他說。
民國二十六年五月十六日,軍政部以原隸交輜學校之戰車教導營為基幹,另增戰防砲一營、交通司機踏車隊、交通兵團裝甲汽車一隊以及防空學校高射砲一營,合編成立為裝甲兵團,由二十五師副師長杜聿明少將擔任團長。團部駐南京方山開始組訓,直隸軍政部管轄,並以甫自德國購回之克虜伯戰車(Pzkpfw.I A )編入該團。
黎東方是有名的歷史學者,不過小弟感覺他還是太『正統』了,
學院派的學者總會有些小地方讓人感到不求甚解。
(請fire409兄海涵見諒,小弟不是來踢館的啦~~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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